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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百二十五章 置之死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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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素的耿直令李治呆怔许久,接着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真的……没见过这么耿直的人,大家组队刷怪,这是要活活把队友坑死的节奏,更让李治受不了的是,李素这家伙居然还坑得一脸理直气壮。

    ——你是李泰派到我身边来卧底的吧?

    “子正兄……你想玩死我吗?”李治真的哭了。

    李素一脸愕然:“殿下何出此言?我在帮你破局啊……”

    李治更愕然:“你杀冯渡,还故意把嫌疑指向我,令我身陷泥潭不可自拔,你管这个叫‘帮我’?”

    李素点头:“没错,我确实在帮你。”

    李治无语望天。

    二人大眼瞪小眼,陷入久久的沉默。

    不知多久以后,李素有点捺不住了,眨眼看着他:“你为什么不扭头就跑?一边跑一边捂着耳朵泪流满面的‘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’……”

    李治翻了个白眼,忽然笑了,笑容里透着无比的豁然。

    “尽管你做的这些让我很不可理解,但我选择相信你,我相信你不会害我。原本我心里确实很生气的,不过我若连解释的理由都不听便走,那么我便不配当你的朋友,也不配你辛苦辅佐。”

    李素也笑了。

    信任,源于“朋友”二字,先是朋友,然后才是君臣,李治没让他失望,当然,他也不会让李治失望。

    “在解释理由之前,我要强调一句,……我帮你解决的这个大麻烦,最少值一万贯,回头待你安然度过此劫,记得把钱送我府上,恕不赊欠。”李素一本正经地道。

    李治露出苦笑:“子正兄,你对钱财真是……”

    李素正色道:“钱财是好东西,君子爱财有何不对?正所谓‘念念不忘,必有回响’,每次听到铜钱串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,你难道不觉得内心十分愉悦吗?”

    李治喉头蠕动了一下,默默干了这碗毒鸡汤……

    “好了,说正事,首先,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冯渡吗?”

    李治摇头,一脸理所当然的无知。

    “冯渡上疏,要求成年皇子全部离京赴任地方,这道奏疏看似正义凛然,实则暗藏祸心,它并非为国为君,而是意有所指,成年皇子滞留在京不愿赴任,早在贞观初年开始便有之,这些年来留在长安的皇子们只要稍微安分一点,不干出什么欺凌霸行的恶事,陛下和朝臣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,听之任之,包括当年以正直敢言闻名的魏征老大人,也并未对此事过多上谏,殿下有没有想过,为何到了贞观十八年,这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冯渡偏偏就有胆子敢冒大不韪,请求陛下逐离皇子?”

    李治皱眉:“魏征逝后,朝中清流无首,这个冯渡难不成欲借此事树立声望,博取清名,成为朝堂上第二个魏征?”

    李素冷笑:“所谓清流,不过将心里的男盗女娼藏得比较深,外面蒙上一层名叫‘道德’的外衣而已,再说,冯渡就算要立名,也断然不会拿皇子们开刀,但凡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清楚,此举有百害而无一利,得罪朝臣尤可,大不了阵营对立,你来我往互斗,得罪皇子,尤其是这么多成年皇子,里面还包括你这位嫡皇子,待下一任帝王登基,无论登基的是谁,这位冯渡都会被拿来开刀祭旗,以安众兄弟之心,冯渡并不傻,这个后果他不可能想不到,之所以还敢上这道奏疏,定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……”

    李治目光一凝:“指使?谁?”

    李素悠悠道:“我查过冯渡此人,你知道他入朝为官前向谁家投过行卷吗?”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“蜀王府。”

    李治惊讶地瞪大了眼:“蜀王?他……竟也有意东宫之位?”

    李素冷笑:“借他俩胆子,蜀王是什么货色,难道你不知道?胸无大志,只喜游猎渔色,非嫡非长,朝中毫无人脉,东宫之位轮到谁都不可能轮到他,冯渡当年只求进身之阶,将行卷投到蜀王府上,但是,并不意味着他便一定是蜀王府的人,只要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,蜀王这种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争到东宫之位的……”

    李治舔了舔发干的嘴唇: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很明显,他被排除在“稍有脑子的人”之外。

    “那么,冯渡所奉之主另有其人?”李治磕巴半天,终于问出一个稍有脑子的问题。

    李素淡淡道:“疑团打成了死结,不妨换个角度去想,眼睛不能总盯在冯渡一个人身上,你往蜀王身上想想,虽说蜀王是个典型的纨绔皇子,可他上面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呀……”

    李治恍然,脑中一道灵光闪过,失声惊道:“我知道了!原来是吴王!冯渡当年向蜀王投行卷只是个幌子,他真正投的是吴王兄!是吴王指使冯渡上疏,将所有成年皇子驱出长安……”

    李素鄙夷地瞥了他一眼,这家伙若非投了个好胎,换在民间百姓家,也就只配跌跌撞撞活一辈子了。

    李治收到李素鄙夷的目光,恍然的神情不由一滞,讪讪地摸了摸鼻子,尴尬地道:“莫非……治刚才说错话了?”

    李素沉默良久,叹道:“殿下,凡事不可太早下结论,任何事情的结论,下得越早越错,子曰‘三思而行’,就是为了告诉你,凡事只看表象便冲口而出下的结论,错误率往往非常高……”

    李治被训得没脾气,只好老老实实认错。

    “治错了,日后定当三思而行。”

    李素想了想,道:“你年纪还小,犯错难免,不过你是皇子之尊,而且在我眼里,你将是大唐未来的储君,老这么犯错再认错也不是个事儿,会损你威望的,不如这样吧,咱们以后相处采用惩罚制,怎样?”

    “何谓惩罚制?”

    李素眼里闪烁着灼热的光芒:“犯一次错,不管是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事,一次罚一千贯,当然,作为你身边的谋士和辅臣,罚金自应交给我,一次又一次的罚下去,每犯一次错便双手把钱奉上,然后得一次教训,等罚到你倾家荡产时,你大概可以被称为‘圣人’了,用那些铜臭阿堵物换你一生谨言慎行,实在是划算得紧,殿下觉得我的提议如何?”

    李治瞠目结舌,半晌,叹了口气,幽幽道:“子正兄坑人捞钱的功力又精进了,实在是可喜可贺……在你心里我究竟有多傻,觉得我会答应如此荒谬的提议?”

    被拆穿了险恶用心的李素却毫无尴尬,只是失望地叹了口气,喃喃道:“居然没上当,现在的钱真是越来越难骗了,世道艰难,人心不古,上哪儿去找个更蠢的……”

    李治脸冒黑线: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“罚钱制这事儿你回去再考虑考虑,兴许哪天脑子抽风给我个惊喜呢……”李素仍不死心地叮嘱了一句,然后道:“接着说正事,冯渡可能是吴王的人,也可能不是,但你说是吴王指使他上疏,未免太没脑子了,连你这种智商都能想到……算了,为了让你心平气和考虑考虑罚钱制的事,我用辞就稍微客气点……所以,晋王殿下能想到的事,别人不可能想不到,包括陛下在内,你想想,冯渡和蜀王的关系,蜀王和吴王的关系,吴王会蠢到何种地步才会指使冯渡上疏,露出如此大的把柄让君臣们抓住?”

    李治再次恍然:“指使冯渡者另有其人!”

    李素赞赏地看了他一眼:“你这次恍然大悟的表情没用错地方,甚善。真相往往隐藏在表象之下,所以,看似吴王的嫌疑最大,实际上他反而没有嫌疑,判断谁的嫌疑最大,不妨直接略过事情的过程,只看最后的结果,殿下试想,如果所有成年皇子全部离京,留在长安的皇子排除那些未成年的,那么,还剩下何人?”

    李治浑身一震,失声道:“莫非是魏王兄?我记得魏王兄因身子不好,不堪远行,而且勤学博闻,父皇甚喜,特旨允他不之官,他是所有成年皇子里唯一的特例……”

    李素赞许地一笑,道:“皇子们都离京了,只剩下他一个成年皇子,而且还是嫡子,是众望所归的太子继任者,再加上你们这些皇子全都离京,所有的竞争对手被他赶出了长安,只剩下他一个人每日在你父皇面前扮孝子献殷勤,名分有了,声望有了,孝心也有了,朝夕相处日夜侍奉之下,你父皇有什么理由不把太子的位置给他?”

    李治神情震惊,喃喃道:“他……倒是好算计!”

    李素叹了口气:“傻孩子,你又错了,魏王确实聪明,可是这种朝争伐异的学问,可是书本里学不到的,以他的年纪阅历,还想不出如此妙计,魏王的背后……还有人。”

    李治这次终于聪明了,赫然抬头看着他:“你是说……舅父大人?”

    李素微微阖眼,叹道:“你与魏王皆是长孙皇后所出嫡子,你舅父弃你而取魏王,说到底,还是关陇门阀与山东士族之争,这些事,等到你当上太子后我再慢慢告诉你……”

    李治一脸懵懂地点头,随即脸色一变,面现怒色道:“说了半天还有一事没说呢,子正兄为何故意将杀冯渡的嫌疑指向我,陷我于不义?”

    李素哦了一声,淡淡道:“这个纯属意外,谁叫你要死不死的正好路过呢,这个锅你不背谁背……”

    李治: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吧,说实话,我确实是故意的,包括算准你的车銮经过案发地点再动手,都出自我的安排。一来,我要搅乱长安城这潭水,搅得越浑越好,我们方可乱中求生,打魏王和长孙无忌一个措手不及,然后渐失方寸,二来嘛,……置之死地而后生懂不懂?”李素含笑看了他一眼:“黑的白不了,白的黑不了,真相就是真相,既然你没做过,那么就是没做过,无论往你身上泼多少脏水,终有含冤昭雪的那一天,所以我主动把杀冯渡的嫌疑指向你,就是想看看什么人会迫不及待跳出来痛打落水狗……”

    李治脸颊抽搐了几下,讷讷道:“……子正兄,你能换个好听点的说法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嗯,落井下石,这口黑锅目前算是暂时背在你身上了,君臣,门阀,士族和百姓们的眼睛都在盯着你,但黑锅并不是真相,更何况还有我在背后为你谋划,为你保驾护航,待到水落石出还你清白的那一天,你今日所蒙的冤屈,将有十倍收获报还给你,这笔买卖不亏。”

    李治眨眨眼:“你布了一个大局?”

    “不算大,小小算计了一下朝堂君臣的人心罢了……”李素叹了口气:“人心难测,也难算,朝局如棋,谁都是在默默算计,你身边缺少人才,我只能尽力护你周全,落入劣势时,不能一味防守,有时候索性横下心冲出一条血路,天道四九遁其一,绝境亦如是,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绝境,老天终归会给世人留一条活路,或许你能抓住那仅存的一线生机。”

    李治感动地看着他,深深道:“劳子正兄殚精竭虑为我筹谋,治之罪也,多谢你。”

    李素笑道:“我只是费点心神而已,这次你身临绝境也不是完全没好处,我敢肯定,你会收获很多,除了人生阅历和经验外,还有更实际的东西……”

    “还有什么好处?”

    “待到沉冤得雪那一天,你会收获父皇和朝臣的愧疚,更深的宠爱,给世人留下荣辱不惊的成熟印象,以及不必离开长安,甚至……”李素停顿片刻,缓缓道:“甚至……离太子之位更近一步,你父皇心中的天平会渐渐朝你倾斜,你,将不再是朝臣眼中那个小孩子,而是一位真正能与魏王平等争储的强劲对手,这个收获你说大不大?”

    李治呆住了,强烈的喜悦令心脏狂跳起来,讷讷道:“我……离太子之位更近了?”

    李素含笑看着他:“不错,更近了,宝宝心里苦,但宝宝不说,一声不吭忍辱负重的孩子,更容易博得世人的怜惜和补偿,这,也是人心,明白吗?”